窝窝头要么宝贝

自嗨

«心结»<2> «心»同人 K&先生

醉生




    汗珠从额际滴落,灼人的阳光令我焦躁不已,眼前却迟迟没见到k说的那座寺庙。失去庇荫的而在光下无所遁形,就像是头牢笼里的困兽,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。喉咙干涩得冒烟,好在头脑彻底发昏之前,我终于看到了驹込的寺庙。
麻木的双腿突然涌上一股力量,就像是濒死之人在抓住救命稻草时所爆发出的巨大劲道。我暗叹人的潜力真是无穷,一面赶紧躲入那多年没修缮的破庙。
    我从边门迈过门槛,抬头就看见东边的钟楼,现在已经过了敲钟的时辰了。婆娑树影映在庭院内,有访客在殿前烧香念佛,披着青灰色袈裟的和尚们穿梭来去。我从游廊经过正殿,然后在观世音旁寻找到一处脏乱的院落,k就在其中一间窄小的房间内。
    我为k的境遇感到担忧。
    K本是信奉真宗的和尚之子,但他不是长子,是次子。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,他被送到一个医生家庭做养子。K的养父母家庭生活也称得上宽裕,便送他去东京读书。其实我一直没搞懂k为什么会被送人,他的亲生父母并不贫困,在我的故乡新潟,本愿寺派的势力很大,所以真宗派的和尚要比一般人生活优裕。总之,当我在中学时期离开故乡来到东京读书时,我没想到会在教室里看到k,还惊讶的得知他改了姓。
    我们并不是一起来的,却被安排进了同一个寄宿处。那时候一间屋子常常住两三个人,除了我和k,原本还有个青年同住,可是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不再寄宿了。我和k是同乡,之前也相熟过,大抵是我父亲抱恙的原因,他很信佛,自然也对和尚之子的k有所注意,于是小时候就常常让我和k一同玩耍。可那时的k已经有了现在这幅沉默寡言的态势,我也懒得自讨没趣,与他交往不深。
    如今一同到了东京,我们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,惧怕着陌生的环境以及这里的人。一开始,我以为他对待我会有不同于他人的亲热,可几个星期下来他都是那样冷淡自若,这让我有些丧气。后来在一次偶然的谈话中我才看清了他沉默的躯壳下丰富的内涵,于是交往才正式开始,而我也才从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他和我一样惧生,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。
    在这六叠大的房间里,我们纵论时弊,俾睨天下。大概是出生寺院这种特殊建筑,k给我的印象比一般的和尚更具有和尚的性质。他动辄口称“精进”,更是个固执坚贞的人。
    本来k的养父母是打算送他来东京学医的,可他打定主意,来东京不当医生。我曾问他这是不是欺骗,他大胆称是,说是为了“将来的路”,然而这路到底是什么,他却没有解释了。
    后来k和我上了同一学科,他一面花着养父母寄给他的钱,一面却做自己喜欢的事。第一个暑假k没有回家,他就住在这次租的屋子里随心所欲地学习;第二年暑假,家里写信催他回去,他才回家,不过并没有提专业一事,家里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。可是第三年的暑假,我劝他回去,他却不愿意,我只好一个人回乡下。九月的时候,家里出了变故,我怀着愤怒的心情回到东京,才知道k的命运也和我一样发生了变化。他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给养父母家写了一封信,坦白了自己的欺骗行为,然而养父看了k的信大怒,不再寄生活费,而他的生父也感到汗颜,同样训斥了他一顿。没了家里寄来的钱,k的生活一下子拮据,他决定去夜校教书,我马上说要给他提供物质上的援助,果然被他干脆地拒绝了。
    不久后,k和养父家的关系就恶化了。折腾了一阵子,养父母和他断绝了关系,k恢复了原籍,然而生父却不愿再负担他的学费。
    k的事告一段落之后,我接到他姐夫的长信,这位姐夫是养父的亲戚,当初也是他介绍k去做养子,所以在k的事上很有决定权。最后他写道“他姐姐不放心,请尽快回信”。
    我看完这封信决定去找k,把这封信给他看,而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。
    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,敲门。“请进。”里面传来k的声音,我料想他没认出我,于是拉开门走进去。k闭着眼睛,手里正转着一串佛珠,我一时无言,实在不理解k这种行为,这样无尽地转下去难道不会厌烦吗?
    大抵是怪异的沉默与平日不同,k终于睁开眼睛。他惊讶地看着我,稍稍瑟缩了一下,尽管动作幅度很小却还是被我察觉到了。“你来了?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把佛珠抓在手里。“嗯,来看你了,你很久都没和我说过话了。”我尽量用平淡入水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尴尬。“抱歉,你也知道我的事,最近实在是抽不开时间。”他别开脸,抿了抿嘴。
    我坐在他身前,说:“本想和你叙叙旧的,不过今天有更要紧的事。”说完便从里衣里摸出一封信,解释道:“这是你姐夫写给我的信,他让你也看看。”
    k皱了皱眉,“为什么要写给你……真是的。”
我心里隐隐有些不悦,难道他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吗?但我知道k不是这样的人,于是按耐住躁动没有质问,估计他也不知道哪点冒犯了我吧。有时候他表现出的智慧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,有时却又无知得像个小孩子。
    k从我手里接过信,拆开开始看。我便坐在他对面打量起这个窄小而昏暗的屋子。这个暑假我一回东京就在小石川找了一家寄宿家庭,那里环境幽静,还靠近传通院,我又特意挑了一处通风朝南的房间,住房条件自然是比k的好上不知多少倍。
    他惹怒养父而断绝经济援助这件事我也有份,当初我以一个拥护者的身份站在统一立场,还常常对他说坚持本心。然而一时口快的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闹大,导致k落得这个下场。毕竟再如何关注也不是我身上发生的事情,所以也就欠考虑了。这样自私的想法真是令人惭愧。
    k看得很专注,快结束的时候他的眉头皱在一起,古井无波的脸终于产生了些许变化。“我姐姐很担心我,但是我怎么能让她担心呢?添麻烦已经足够多了。”他读完后把信纸塞回信封,轻叹了口气。“我该怎么说呢?我的生活虽然不如之前宽裕,却也不至于贫穷,你不用担心,我现在虽然生活累了些,但自食其力很快乐。嗯,你觉得这样回复好吗?”他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,然而我知道他并不是,于是没有吭声。果然不一会他又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话,说这样很不错。
    我知道他很亲近这个姐姐,他年幼丧母,家里唯有这个姐姐是真心处处关怀,他便将这个姐姐当做生母看待。k的姐姐知道了他的困境很想帮助他,然而嫁的婆家并不有钱,因而无法给予k物质上的支持。
    我想k的姐夫大概是想我帮忙,我自然是义不容辞,只是k生性倔强,不愿接受别人尤其是朋友的帮扶,他觉得那是施舍,而施舍这种事只能他来干。
    我一时有点发愁。
    k把羽织脱下来,我才发现他的里衣已经湿透了。他沉吟了一会,问我还有什么事。我一听才明白他竟开始下了逐客令,无名之火熊熊燃烧着,我生气地想:走了半天的路来看你,给你送信,你却急着赶我走。于是便倔强地坐在原地不动,说:“无事就不能坐会吗?我们不能好好谈谈?”
    k瞥了我一眼,说:“说别的可以,但是若是要施舍的话……免谈。”
    我张张嘴,最后只得把嘴边的话咽下,决定换个委婉的方式。
    “那你以后怎么办?总不能一直打工吧,你哪有时间精力去干两件事,学习,这才是你需要全情投入的!”我突然凑到他面门前,想要增加一些威慑力。
    k沉默了一阵子,身体往后靠了靠,回答道:“什么怎么办。我这样的人正需要这样的磨练,只有磨砺才能成就英才,我岂不是离‘将来的路’更近一步了?”
    我气结,闷闷道:“你简直就是个自虐狂。”说完又添了句,“比苦行僧还要苦行僧。”
    k淡淡扫了我一眼,又转起了佛珠,说:“你不用管我。”我为他的态度生气,眉头紧紧皱起,“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做朋友?这么多年的交情,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?”
    “你不明白吗?我这样的人,不值得你付出。”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忧郁,狭长冷漠的双眼聚焦在一个奇怪的点,像是在看我,却又仿佛穿透了我的脸落在身后的门板。“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,但是你对我越好,我就越痛苦。我生来就该受这些苦的,你不需要去试图改变。一个大学生连自己都养不活,还需要朋友接济。说出去不会惹人笑话吗?”
    我静默了一阵子,知道再也不能说动他,“好吧,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 k微微笑了笑,逆光的脸颊沉浸在模糊而柔软的黑暗中,我一阵恍惚。“谢谢你。”他说,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,或许只有你能理解我。”
    那一瞬间我为这殊荣而感动,像是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所回报。然而接踵而至的竟是惭愧,难道我敢说真正懂他吗?一晃之间,我甚至冒出了危险的念头:我不配成为k的知己。
    我顿时觉得如坐针毯,于是赶紧向k道辞,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。我生怕他看出什么,却发现他已经再次瞌目,端坐的样子犹如挺拔的白桦。
    然而没过几天,我又到这里来了。
    我对自己说是为了解决学业上的困难才去找k的,然而内心却一清二楚——我想帮助他,这样自己也能好受些。
    然而推门而入的时候,k居然不在。空荡荡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,方桌上还摆着一本摊开的书。我走过去,发现上面是我看不懂的文字,书上还有些勾画批注。我啧啧称奇,想不到k还会一门外语。
    闲来无事,我把带来的资料放在桌案上,就坐在k惯常坐的位置上,还试图模仿他读书时的模样,猜想他都在思考些什么。我坐了一会儿就按耐不住地乱瞧,居然在桌上看见了浅浅的刻字痕迹,若是不注意还会以为是木桌本身的纹路。我一下子来了兴趣,没想到k在学习时还会胡乱涂鸦,于是就凑过去看。
    上面写了两个字:死亡?
    我一惊,还来不及细思就听见木门“嘎吱”响了,k回来了。我反射性地转头,却恰好对上他的眼。才几日不见,他就显得憔悴了,下巴处的胡茬都好像忘记修理。我从他眼圈下的青灰色感觉出一丝颓废,甚至是精神衰弱的地步,不禁同情,与之伴随的还有浓浓的愧疚。我下定决心要把他从这里弄出来,然后再劝他不要再打工了。
     “……你,什么时候来了?”他的手还僵在门把上,就这么站在光与昏暗交接的地方,脸色晦暗不明。
    “没多久,才来。”我说,然后起身把位置让出来。他走进来,一边问我有什么事。“学业上有点问题,来请教一下。”我回答道。“是吗?直接问先生不是更好?”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,所幸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。
    他讲解的时候我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,盯着他愈发消瘦的脸颊。想到那个“死亡?”我的脊柱就一阵发凉,目光不自觉地为那道刻字所吸引了。k大概察觉到我的不对劲,便顺着我躲闪的眼神看去,终于明白我在注意什么了。他似乎有些尴尬,笨拙地解释道:“那是没事的时候乱写的,还不自觉划了几次,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擦不掉了。”
     我点头,冲他笑了笑,接着便说:“你讲的我懂了,回去再做整理。”k点头,然后把笔放回笔筒。
    我们陷入了无言的沉默。半晌,我才率先开口,说:“你知道我现在住哪里吗?在小石川附近,那可真是个好地方,很安静,顺着后门走就能到传通院。”我见他没吭声,于是就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,“我觉得……那里很适合你。反正也是寄住在那家人的主卧,多一人少一人都是一样的,你不如搬过去跟我一起住。”
     “不,这儿挺好的。”k摇头拒绝了,“上次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?你明白我不愿意受人恩惠,也知道我在为理想奋斗,还有什么可多说的?”
    “没错,的确是我有言在先,但是……我这次要说的很重要,还请你不要不耐烦。”大抵是我诚恳的表情动摇了k,他没有再拒绝,端坐着听我说话。
     “你不是和我说过‘将来的路’吗,我这几天好好思索了一番,我‘未来的路’是什么呢?我雄心万丈,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我想你已经思考了很多年了,一定比我更懂,还请告诉我吧!”
“潜心学习,”他简洁地回答,“你知道的还太少,应该趁着大学多读书。”
    “可是你知道的,我根本静不下心。”我说。
    k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一针见血说:“你一点都不坦诚。”
    拙劣的计谋被戳穿,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。“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,你比我优秀太多。从中学时代就是这样了,你就像我的引路人,我难得离开你。而且……家里出现了些变故,我现在真的就是独身一人了。”
    k诧异地看着我,我只好和盘托出。
    “我父母早逝,叔叔一直待我很好,还让我来东京上学,我本是这么以为的,还让他帮我看管父母的旧宅。之前他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我,估计是想借此霸占我的遗产,可是被我拒绝了,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冷淡我,我才察觉到不对劲。这次回家我要要回父母的遗产,他们才终于和我摊牌。最后我实在无法忍受了,就变卖了现有的遗产,带着折价变卖来的钱回东京,也相当于和叔叔断绝关系了。”我叹了一口气,“钱呀……难道就能让一个普通人瞬间变身恶人吗?”
    k同情地看着我,“你现在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啊。”
    我抓住他的手,恳求道:“求你啦,和我一起住吧。我在东京真正的朋友只有你一个,我也只愿意和你分享我的生活。我现在总是回忆起中学的事,那时我们可真是亲密无间,而现在的局面却令我不安,我们会逐渐远离吗?”
    k为难地看着我,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忍。我见势立马跪下来,大声道:“请让我和你一起去攀登通往山巅的崎岖之路吧!”他的瞳孔放大,急忙把我扶起来,哀声道:“行了行了,我跟你走还不行?你可别跪了。”
    我努力抑制住得逞的笑容,激动之下抱住了他。他对我的热情无所适从,只是僵直着手臂,任我抱着。
    我抱了一会便松手了,对k说:“那我明天就带你去。”他点头,看着我的神色夹杂着一丝无奈与忧虑。
    他在忧虑什么?我这么想着,和他唠叨了一阵便离开了。在路上我只觉得神清气爽,连被叔叔欺骗导致的负面情绪也好上很多。
    可惜那时我还并不知道,他的来临将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。而我仍怀着年轻人天真的幻想,为自己无意义的“拯救”而沾沾自喜。


tbc
@有心論 (媳妇儿)

评论(5)

热度(7)